偶爾從網(wǎng)上讀到一首詩,很美。樸素而雋永。詩曰: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君恨我生遲,我恨君生早。
查閱了一番,此詩為唐代銅官窯瓷器題詩,作者可能是陶工自己創(chuàng)作或當(dāng)時流行的里巷歌謠。
唐銅官窯,莫非是我的老家銅川,曾舊稱銅官,且有瓷窯歷史,也有詩畫題于瓷器之遺物。這么好的詩句,自己只是恍惚讀過,怎么沒有細(xì)究呢?
事實上,此銅官窯非彼銅官窯,重名重姓的事情見怪不怪。
說是1974年至1978年間,此題詩瓷器出土于湖南長沙銅官窯窯址。陳尚君輯!度圃娧a(bǔ)編》下冊,《全唐詩續(xù)拾》也有版本為: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恨不生同時,日日與君好。
也有另外版本: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君恨我生遲,我恨君生早。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恨不生同時,日日與君好。我生君未生,君生我已老。我離君天涯,君隔我海角。我生君未生,君生我已老;せ,夜夜棲芳草。
還有一首相近的詩: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君恨我生遲,我恨君生早。自從君去后,常守舊時心。洛陽來路遠(yuǎn),不用幾黃金。
無論哪個版本,不管是怎么演繹的,都是難得的好詩。
自古文人雅士題詩于壁,備受人推崇,唐長安雁塔題詩,更是春風(fēng)得意馬蹄疾,一日看盡長安花,何等瀟灑。
也許是陶工們想到了文人雅士的風(fēng)流倜儻,何不移詩和書畫于陶瓷品,過一把風(fēng)雅癮,流傳后世。洋人喜愛中國陶瓷,以詩書畫陪襯,更有審美價值。此舉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,銅官窯出產(chǎn)的瓷器比以前更暢銷,遠(yuǎn)抵朝鮮、日本、菲律賓及中亞、西亞等地,拓寬了廣闊的國際市場。到現(xiàn)在,這些國家還出土不少銅官窯的陶瓷器,其生命力依然光彩照人。
馳名中外的唐代長沙銅官窯,不僅把詩題寫于瓷器上,別開生面,尤其是首創(chuàng)釉下彩瓷新工藝,裝飾感更突出,且具有寶貴的文化價值。
唐代長沙銅官窯是未見于史籍記載的民間瓷窯。在已發(fā)現(xiàn)的幾百件器物上題寫的詩句有數(shù)十首,基本是流行在市井里巷的歌謠,唐代潭州的民俗風(fēng)情也凸現(xiàn)在這些瓷詩里。
這些瓷器上的詩,產(chǎn)生在中唐安史之亂后。瓷器上所題都市商賈、歌樓妓館、游子旅人的詩,根植于都市社會的土壤,成為中唐新興市民文學(xué)的一個品種。多數(shù)不能登大雅之堂,不論國制朝章,也不熱衷于佛理宣傳。以寫實為宗,樸實無華,毫不造作。
銅官窯不遠(yuǎn)的書堂山,相傳是唐代大書法家歐陽詢父子讀書處,有洗筆池等遺跡。歐氏父子苦讀經(jīng)典,書藝超群,勢必也影響了銅官窯的能工巧匠。
《水經(jīng)注》載:“銅官山,亦名云母山,土性宜陶,有陶家千余戶,沿河而居”。指的是銅官鎮(zhèn)至石渚河一帶的制陶產(chǎn)業(yè)。
望城縣的銅官是一個古鎮(zhèn),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陶器證明,早在2100多年前的西漢,這一帶就有陶器生產(chǎn)。銅官窯又名長沙窯,為唐朝至五代時期的有名古窯之一,中國陶瓷釉下彩的發(fā)源地。
關(guān)于“銅官”之名的由來,據(jù)傳三國時期,銅官為吳國和蜀國的分界處,吳將程普與蜀將關(guān)羽約定互不侵犯,共鑄銅棺,故名“銅棺”。由于銅棺不雅,后人改稱“銅官”。
1923年1月,毛澤東在郭亮的陪同下來銅官考察工人運(yùn)動,成立了銅官陶業(yè)工會。
素以收詩最全著稱的《全唐詩》中,卻未見這些瓷器上的詩詞,尤顯其珍貴。文博前輩蕭湘先生曾著《唐詩的棄兒》,專門研究長沙窯瓷器上的詩詞,成為中國瓷詩的首席知音。
重名的還有安徽的銅官山區(qū),位于銅陵市西南部。而陜西銅川的舊稱銅官,與長沙銅官窯類似,同樣以陶瓷聞名。
耀州瓷名傳天下,黃堡、陳爐古鎮(zhèn)以瓷都著稱。也多次瀏覽老家瓷器上的詩書畫圖案,許是忽略了其觀賞價值,未作仔細(xì)揣摩,抑或如湖南銅官窯的瓷詩有待明眼人去發(fā)現(xiàn)。也許有如“君生我未生”的妙詩,遭遇“唐詩的棄兒”之命運(yùn),還得及時去挖掘,去保護(hù),去搶救。
如今在老家土塬上,下行十里可抵黃堡古鎮(zhèn),上行二十里可達(dá)陳爐古鎮(zhèn)。如果有一天,面對一件搜尋到的老瓷器上絕妙的詩句,自然會首先想到南方唐朝無名氏的傳世之作:“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君恨我生遲,我恨君生早。”